音乐像座巴别塔

更新时间：2025-06-11 13:44  浏览量：2

文 | 甘芳萌

获得德国古典音乐权威“回声奖”“三冠王”的德国大提琴家阿尔班·葛哈德（Alban Gerhardt），已经几次来沪。6月6日，是他本年度在中国的惟一一站。他再次回到凯迪拉克上海音乐厅，与中国钢琴家薛颖佳合作，为听众奉上四位作曲家的大提琴作品。

上半场是20世纪的两首大提琴奏鸣曲。法国作曲家克劳德·德彪西的《d小调大提琴和钢琴奏鸣曲》以法国传统奏鸣曲序曲、小夜曲与终曲的三个乐章来建构。第一乐章序曲由钢琴带有棱角的庄严慢板开场，这是典型的法国歌剧序曲形式，大提琴在宽广的音区拉开了整场音乐会的序幕。第二乐章小夜曲颇有《木偶步态舞》中由于重音变化带来的滑稽感；大量的拨弦令人立刻想到了吉他、班卓等弹拨性弦乐器，葛哈德戏剧性转变了大提琴拉弦乐器歌唱性的音色。终曲乐章放声唱出第二乐章未被充分歌唱的旋律，对第一乐章开篇富有法国戏剧传统的宣叙调进行了坚定的回应。

匈牙利音乐学家、作曲家、教育家佐尔坦·柯达伊所作的《无伴奏大提琴奏鸣曲》对于演奏者来说极具技术挑战，以各种音乐要素拓展大提琴的表现范围，是继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之后最优秀的独奏大提琴作品之一。柯达伊一生致力于民间音乐的发掘，他的音乐中充满了对匈牙利民间音乐的细腻变形，由于匈牙利音乐中包含东方的文化基因，使中国的听众有着莫名的亲切感。葛哈德在速度、节拍、力度、弓法上的收放自如，充分展现出匈牙利民间音乐粗犷、豪放的特性，在他的琴弓下，艰深的技巧承载了旺盛蓬勃的生命力。

如果说上半场是大提琴家葛哈德的主场，那么在下半场两首19世纪德国作曲家的作品中，由于舒曼和勃拉姆斯对于钢琴声部的青睐，钢琴家几乎全盘掌握着音乐的整体方向。薛颖佳的表现完全扭转了观众对“钢琴伴奏”的印象，钢琴在呈现舒曼艺术歌曲的诗意方面，几乎当仁不让。舒曼为钢琴与圆号或者弦乐器而作的《柔板与快板》（Op.70），大提琴在柔板中悠长歌唱，钢琴细腻的和声编织着温柔的诗意幻想；大提琴的激昂快板中，钢琴奔腾的动力、炽热的情感喷涌而出。

在勃拉姆斯所有带钢琴的室内乐作品中，钢琴都呈现出特别的力量，它有时占据领导地位，有时是观察、思考的伴随者。《e小调第一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第一乐章从大提琴深邃、低沉的歌唱开始，钢琴有时支撑、有时对话，为其注入力量，钢琴与大提琴的半音碰撞、钢琴丰实而多样的织体，使得音乐达到情绪的高潮。第二乐章运用了一首三拍子的小步舞曲，弱起、空拍、重音变化，都让钢琴声部呈现出戏谑、灵动的优雅特质。

薛颖佳颀长的身材，在靠背椅上多了一些克制。四首奏鸣曲中除了柯达伊的《无伴奏大提琴奏鸣曲》之外，三首奏鸣曲的作曲家德彪西、舒曼和勃拉姆斯无一例外都是钢琴音乐历史中最重要的大师。在德彪西的奏鸣曲中，前奏曲《沉没的教堂》和意象集中的《运动》在薛颖佳手中晶莹剔透、轻盈灵动；葛哈德在大提琴声部中高低音区的切换，仿若或悠远嘹亮、或低沉浑厚的歌唱，很多时候并不用太多揉弦，运弓的平稳颇见功力。两位演奏家乐章之间一气呵成，如同葛哈德在巴赫《无伴奏大提琴奏鸣曲》中的轻盈与流畅。音乐中技巧之难，已非炫技，只为那酣畅的生命。

圣-桑《动物狂欢节》中圣洁优美的《天鹅》是再熟悉不过的大提琴小品，但是在四首如此吃重的奏鸣曲之后，两位演奏家的加演将大提琴的悠长线条、钢琴闪烁透亮的和声浓缩为两件乐器、两种思维的融洽表达，纯净且超俗。

多年前，法国学者法兰克福有本著作，名为《音乐像座巴别塔》。也许，语言的分化形成了人类交流的屏障，音乐成为复杂多样的民族性格与色彩斑斓的艺术风格的最好载体；但是，人性的光芒总是在音乐的表达、聆听中获得沟通，不同国别的音乐家与听众一次又一次再造毁弃的高塔，凝聚散去的会众。

精彩的柯达伊《无伴奏大提琴奏鸣曲》后是中场休息，观众席灯光已经亮起，葛哈德仍站在已熄灭灯光的舞台上再次携琴谢幕，观众用更为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对这份真诚致以最热烈的回馈。

图源：凯迪拉克上海音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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