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口述4:有人把二泉映月改成轻音乐,太不理解阿炳的辛酸了
更新时间:2025-09-29 08:07 浏览量:1
1943年的下半年我就去考无锡工业专科学校,这是个工科学校。我根本不想读工科,我是喜欢文科、喜欢艺术的,但是当时要谋生,我二哥说这个学校毕业出来,找工作好找,所以叫我去考这个学校。
我估计我考不取,家庭又很穷困,交不起那么多学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的,结果一考就考取了。由于亲戚朋友都爱护我,觉得我能读书,都帮助我,再加上我大哥极力主张我读书,想办法交了学费,我就上了无锡工业专科学校。这就相当于是高中了。
无锡工业专科学校是在无锡城里,离我家有15公里,我只能到学校住,做寄宿生。
从1943年的下半年到1944年的上半年,整整一年,在无锡城里,我受到的教育非常的深。这个学校是省级学校,规模大,国文老师就有很多位。我知道的至少有四位专教语文的,而且都是当时非常有名的老师。
我们在初中都学英语,我初中时候的英语学得还是比较好的。我是很用功的,天不亮就起来在操场上背单词。没想到无锡工业专科学校,日本鬼子一律规定不准读英语,只准读日语。当时因为我的三舅舅、我的姑妈,都被日本鬼子害死了。我对日本鬼子仇恨至极,所以我就坚决不读日语。
每到上日语课我就在最后一排低着头看我自己的书。日语是日本人教的,大家都叫他田中先生,这个老师对学生倒也没有什么横暴,但是他在课堂上只准读日语。我反正混过去了,日语课考试什么都是马马虎虎混过去,其实我一句也没有学会。我有一个同学叫薛欲达,他日语学得很好。他告诉我,抗日也需要日语。我说,不会日语照样抗日,我们这么多抗日将士都会日语吗?我坚决不读日语。
给我们讲国文课的老师叫张潮象。张潮象先生是有名的词人,别号叫雪巅词客,词做得很好,名望很高的。有一次他给我们讲《圆圆传》,后来《圆圆曲》也给我们讲了。讲到吴三桂开了山海关投降满清,迎满清的官兵进关这一段,老先生在课堂上放声大哭,同学们也都掉眼泪了。当时都觉得民族沦亡了,国家沦亡了,人民前途非常渺茫了,所以张先生一讲到《圆圆传》,就号啕痛哭了。还痛骂吴三桂开门迎敌,实际上骂的是日本人和汪精卫。同学们都很害怕,因为我们课堂上经常有日本人穿着中国服装来听课的,听你在讲什么,那天刚好没有。张先生讲《圆圆传》给我的印象太深了。
我们美术课还有一位沙白先生,他是画油画的,他重点教图案。无锡工业专科学校的业务主要是纺织和印染,我学的是印染,印染需要有很多工业专科学校的业务主要是纺织和印染,我学的是印染,印染需要有很多图案,需要我们设计,这个沙白先生教我们设计图案。
还有一位教印染学的范光铸先生,他的文化修养很高,书法特别好,尤其写的一手《麓山寺碑》,就像原碑一样漂亮。范光铸先生的书法一直给我印象特别深。我的书里印了他当时送给我的两幅字。
当时他就告诉我,他说你喜欢写诗,你去看《红楼梦》吧,《红楼梦》里都是讲诗的。那时候我不知道《红楼梦》是什么样的书,以为就是讲怎么写诗的,我就高兴地借来看,一看发现是讲故事,而且是女孩子的故事。那时候我特别喜欢《三国演义》《水浒传》那种战斗的、英雄豪侠的题材。我一看,看了多少回,都是女孩子的故事,里面不是讲做诗,是他们自己做诗。我要的是怎么做诗。我看看没兴趣就没有读下去。
范光铸先生和我是同乡,他是无锡堰桥人,我们相隔5公里。后来我高中一年级以后上不起学了,就回家种地,范光铸先生有时候假日还特地步行到我的前洲镇,来看望我。那个时候,他比我年龄当然大好多岁,但是还是个年轻教师,我们很投合,他知道我贫困交不起学费,上不起学,所以一放假就来看我了。
但是这位范先生非常不幸,后来在上海一家印染公司工作时得了病,在家里被人谋杀了,把他的保险柜里放的戒指啊什么的财产全部拿走了。范先生去世以后,家里就是他夫人和女儿,没有什么人做主了。告了几次状,打了几次官司都没有办法,因为没有证据。我每想到这件事情都为范先生非常难受。他之前还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我马上搬家了,搬好新家以后我再给你写信,再告诉你地址。没有想到,搬到新家以后就被谋杀了。
在无锡工业专科学校这一年间,还认识了无锡其他的画家。无锡那时候书画风气很盛,当时像孙葆羲、陈旧村、陈负苍、钱松嵒,都是很有名气的。他们都是大画家,我都跟他们接触了,而且都受到他们的启示。但是一场"文化大革命",孙葆羲失踪了,不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大家都找不到他。当时名气很大的,我在公园饭店经常看他的画展。秦古柳先生,"文革"中间把他整得特别厉害,把他整得精神失常了,我回家去看他,他跟我号啕痛哭,他对我说,你是冯其庸,我知道,我们是好朋友,本来你回来我应该给你画画,但是我都不知道怎么拿笔了。说完了又大哭,后来没有多久就去世了。
张潮象先生组织了一个"湖山诗社",这是他与当时喜欢诗的青年人、中年人以及他一辈的朋友,共同组织的。"湖山诗社"还有一位组织者叫诸健秋,诸健秋是位大画家。之前诸先生跟我有一次意外的见面。
有一次我跟诸健秋先生的学生邵雪泥,在无锡公园的茶座里喝茶。邵雪泥是画家,我怎么认识他的呢?他的画室是临街的,有玻璃窗,他的画桌就靠着玻璃窗。我从街上走过,老看到他低着头画画,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我喜欢画画,我就老站在玻璃窗外面看他画画。他父亲叫邵晋康,看到一个年轻人老来看画,就开门叫我,你进来看吧。我就进去看,跟他们攀谈攀谈。
其实那时候我书读得比较多了,文笔也比较好了。张潮象先生特别喜欢我,看到我的作文,总是称赞,冯其庸的文章写得真好。
他们的画画得很好,但是文化水平太低。我一看,说你这个画上题的句子不通。我给他随便讲讲这个应该怎么题。他一听非常高兴,说我们正缺少这样的人。所以后来他每次画完以后主动请我去,你来帮我考虑这个怎么题。我就给他起好草,他的字写得很好,他就写上去。他越看越有味道,这以后,很欢迎我去了。
晋康有个绝技﹣﹣刻碑,他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夹一块布还拿着锤,在石头上依着那个字的字迹一刀一刀刻下来,刻一会儿就用这块布﹣擦,刻下来的石头屑就擦掉了,可以看到上头的字。他教我刻碑,我学了一段时间。他也尽心教我。但是我毕竟是在中学读书,那时候礼拜六还照样上课,只有礼拜天休息,礼拜天去首先要帮助他们考虑题画这些事,然后有时间学学刻碑。所以大体知道怎么刻,没有真正完整地刻过一块碑。但是我能刻图章,那个时候我图章已经刻得不错了,图章的印面、边款都能刻。
那天我跟邵雪泥在公园茶座喝茶,突然诸健秋先生走过来了。他看到邵雪泥手里一把纸扇,他很奇怪。他当时没注意我,他注意他的学生。他把那把纸扇拿过来,看了半天,说这画是谁画的?邵雪泥指着我说,他画的。诸健秋先生说,你跟我学了三年,没有他这几笔好。这以后才问我是谁。邵雪泥说我的名字,我的家庭情况,我的经济困难,现在读高中一年级,可能下面读不下去了。诸先生就跟我说,你的画比他好,你的天分比他高,这样吧,你喜欢画画,我来教你,但是你不要拜师。因为按当时的规矩,拜师要交很多拜师的费用,还要办酒席。你不可能做这些事,不要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你就来看我画画就行了。因为不是他的学生不让进去看他画画的。他说了一句"看就是学",这句话,其实我一辈子受用,我看什么都把它当作学,不仅是看画、学画,看他画画当作学,我看别的东西也都当作学来看。
张潮象先生和诸健秋先生组织了"湖山诗社"。有一次两位老先生在诸健秋先生家里,叫我去,就说,你参加"湖山诗社"。我吓一跳,我说,我从来没有学过诗,也没有写过诗。张潮象先生就说,不管你写过没有写过,你自己写一首来,我看看再说。
他是我的国文老师,我觉得我不能不写。我就回去想了一下,因为无锡是东林党的基地,当时东林书院还在,但是已经荒废了,我就想到这个,我自己写了四句诗"东林剩有草纵横。海内何人续旧盟。今日湖山重结社,振兴绝学仗先生"。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要我写,我也只好这样了。我就拿了去交给张先生。张先生看了以后高兴得拍桌子说,你还说你不会写诗,这诗多好啊!他马上用笔就在旁边批了两句"清快,有诗才。"
诸健秋先生看了以后也称赞得不得了,就送我一把他画的扇面。那时候我还认识不到诸老先生的画有多好,只觉得它好,现在再看这幅画真正功力深厚,意境高,笔力好,真是大画家。1954年我到北京的时候,他还专门画了一幅画送给我,作为赠行。我画画受他的影响很大,启蒙的时候就碰到了最了不起的画家。
还有一位顾钦伯先生,我经常到他宿舍去听他讲诗。那时候我是寄宿生,校园里下了一场雨以后,我在走廊里就想到了一句"雨馀天气更清凉"。顾先生也住在学校,我刚想到这句,他从走廊那边过来了。我就问顾先生,我说,我刚才有这么一个句子,"雨馀天气更清凉",能成立吗?他一听,他说,平仄特别合,但是这是词句,不是诗句,词和诗是有区别的。我自己也感觉到这句是词的格调。
我就忽然兴起,我说我还有小时候写的一首诗呢,他说,你拿来给我看看。我就把我小时候写给阿桐的那首五言诗背出来,抄好给顾先生看,没想到顾先生看了以后大为称赞,说,你小小年纪,就写得那么好,这个完全不用改,就是一首古风。"簇上春蚕老,垄头麦油油",现在只记得这两句了。
我还有一位老师,我们的美术老师钱松嵒,现在也去世了,是1949年后最有名的一位美术老师,最近好像北京画院还在举行他的画展呢。在钱松嵒先生的课堂上学画国画,钱先生称赞我,全班你画得最好。但是我只待了一年,每个礼拜一次课,钱先生只是课堂上教你画几笔,没有机会跟着他多学。实际上我跟诸健秋先生学得多,因为常看他画画。我的山水画开始主要是诸先生教的,到了北京后,主要是学古人,同时也受到许多老画家的指教。
钱先生晚年的时候,有一次在扬州宾馆,我忽然遇到他了。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扬州宾馆那天大摆筵席,我去了,钱松嵒先生去了。扬州的领导我都很熟,他们请的宾客都去了。一去以后,我见到钱先生,我说,我是你的学生,我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你在无锡工专教图画,我叫冯其庸。他说,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一直记着你的名字,你是当时班上画国画最好的。我说后来我不画了,因为我工作太多,我就没有机会画了,他说,你应该画画。后来他过了不多几年以后就故去了。
有一次无锡公园饭店,举行吴昌硕、齐白石的画展。那一次我见了齐白石、吴昌硕的画真是惊心动魄,我心里说,天下还有这么好的画!从此我就将这两个人作为我学习的榜样,更多的是学习齐白石。我觉得齐白石那种用笔的简单、质朴,神采的丰富,这是非常难得的,而且诗也题得好。当时我读书很紧张,对我来讲,要花很多时间画一幅山水是不可能的。诸健秋先生画山水的画法,让我一直看,我都懂了,该怎么画,但是没有时间来实践。可是要画吴昌硕、齐白石那个大笔淋漓的,几十分钟就可以画一幅画,对我来说有这个时间。所以我开始学齐白石,学吴昌硕。尽管我当时看诸健秋先生画山水,我自己看了没有画山水,但是我现在主要画山水了。主要是诸先生当时教导让我看了以后受到的一种启示,我一直记在心里。后来我画山水画,就明白一幅画应该怎么下手。至于我后来画的变化,那是我见到大自然多了,尤其到新疆,看到了龟兹的那种奇形怪状的山形和特殊强烈的颜色,所以我自己画了重彩的山水。
1943年下半年到1944年夏天,对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历程:在诗词上,有张潮象、顾钦伯先生的教导;在艺术上,有诸健秋先生的指点,还经常到邵雪泥的画室看他画画,还在公园饭店看到吴昌硕齐白石的画展。在这方面,开了很多眼界,给我启发特别大。要没有这一年,没有这几位先生的指引,我读书和画画不会是现在这样子的。所以在无锡工业专科学校的一年,对我来说,有非常重大的收获。
在无锡工业专科学校这一年,就是1943年下半年到1944年上半年,还有件大事情,就是我在无锡,亲自听到瞎子阿炳的演奏。
瞎子阿炳的身世非常坎坷,他的真实名字叫华彦钧,因为他眼睛瞎了,他小名叫阿炳,大家都叫他瞎子阿炳。他原来是个道士,在道庙里当学徒,他喜欢音乐,道家也有音乐,但是他又不愿意完全演奏道家的音乐,他喜欢自己拉自己想演奏的东西。结果,他的这个行为不符合道家的要求,就把他驱逐出来了,他就流浪在街头了。
当时我们听他演奏的时候,他身体还可以,但是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基本上要有人扶着才能走路。他当时也没有任何职业,就是街头拉琴要点钱。我们学校里每学期至少有一次大规模的学生联欢会,同学开联欢会,最后一个节目总是瞎子阿炳的演奏。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胡琴和琵琶演奏。
那次我印象特别深,他演奏的第一个曲子是《二泉映月》,第二个是《听松》,第三个是《昭君出塞》。前两个是胡琴,后一个是琵琶。
那个时候请他是非常容易的,只要给一点点钱,他就来拉了。但是,整个无锡城里大家没有一个不欣赏、不佩服他的胡琴和琵琶演奏水平的。可是他的活没有人管,困难到衣食都没有依靠,靠沿街要饭。就是有人请他去演奏一次,给几毛钱,也只能活几天,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还有个特点,这个《二泉映月》也好,《听松》也好,《昭君出塞》也好,他都说不是他创作的,是古人的。他认为古人的才了不起,明明是自己创作的,他也说是古人的。
《二泉映月》,尤其是了解他的身世和熟悉这个曲子的人,都会体会到完全是他倾诉自己的艰难困苦的生活,向社会哭诉、哀鸣。胡琴拉到最伤心的地方,就像哭泣一样。他拉琴的方法跟人家完全不一样,拉到最深人的地方,最高潮的地方,他不是用琴弓拉,他是用手指头摘那个琴弦,"噔噔噔"这种极短促的声音,然后又低回婉转地拉开了。每次听他的演奏,都会使人掉眼泪。
他弹奏的《昭君出塞》,现在刘天华也都弹,但是跟他弹的不一样。我们听阿炳的琵琶曲子《昭君出塞》,感觉到是一个大的场面:一个是马蹄奔跑的声音,"噼噼啪,噼噼啪,噼噼啪"的声音;一个是军士带着剑带着水壶,互相碰撞的声音,"嘀嘀呱,嘀嘀呱,嘀嘀呱"的声音;还有一个北方的大风,"呼哈,呼哈"的呼啸的声音。让你一听就是觉得,在塞外沙漠里奔跑,马在奔跑,战士们武器和水壶互相碰击,风呼啸,尘土满天这种感觉。
《听松》也是这样,它描写飓风把那个松树吹得摇晃,松树撑着自己的树干顶着风的强劲的力量,这种感受。熟悉瞎子阿炳的人,都知道这些曲子,就是有的是古曲的名字,也经过他重新改过了,不是原来的味道了,有的完全是他自己创作的东西,他也用一个古人的名字。
那次联欢会以后,我家贫无法继续读书就离开无锡了。但是后来抗战胜利以后,我又回到无锡读书了,那个时候瞎子阿炳还在,我有次有机会再跟瞎子阿炳接触。
我后来看到一个小女孩,用一根竹竿,拉着他沿街向人家要饭。他已经完全沦为要饭的了,不再拉琴了。人家知道他是瞎子阿炳,只要他来,大家对他还是很同情的,总是给他钱。
我们老家有一位音乐专家叫杨荫浏,是中国艺术研究院以前老早的音乐研究所的所长,他对瞎子阿炳非常了解。所以1950年他就回无锡找瞎子阿炳,要给瞎子阿炳录音,同时也准备安排他到音乐研究所来。但是,那个时候阿炳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而且他老早已经不拉琴了。
他不拉琴是有原因的,有一次无锡暴风雨,他在街上走,眼睛看不见,一辆黄包车躲雨奔跑过来,把他一下撞倒了,把他的胡琴撞断了,他说"天不让我拉琴了"。回到家他把琵琶挂在墙上,夜里耗子又把他琵琶的弦咬断了,他就说"老天爷不让我再拉琴了"。他没钱再买胡琴和琵琶了,这以后就不拉了。
他拉琴的声音跟别人的琴声不一样,特别低回苍凉,慷慨悲凉,他只用两根最粗的琴弦,不像一般的胡琴一根粗的一根细的,要拉细的声音就是在细的上面出来了,要粗的声音就在粗的上面。他却是两根最粗的,什么原因呢?因为他没有钱买琴弦,买最粗的拉的时间长,可以不多花钱。但是他控制这两根琴弦,照样高低分辨得很清楚,而且声音出来,显得慷慨、苍凉,别人都学不到的。不了解瞎子阿炳的真实生活情况的人是不知道这一点的。
后来杨荫浏先生动员他再拉琴,他开始不同意,他说,我已经拉不出来了,我的胡琴、琵琶都已经没有了,再也拉不出我当年的曲子了。后来杨先生给他找来了琵琶,胡琴,经过他自己调整,还给他时间练了三天,勉强拉了几个曲子,录了音。
拉了几个曲子以后,杨先生要他再拉,他再也不拉了,他说,已经不是当的瞎子阿炳了,我哪是这样的味道?他自己听听都伤心了。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当年连自己都醉心的这种最得意的曲子了。现在留下来的,我们听着觉得已经真正了不起了,瞎子阿炳听了,自己觉得已经拉不出来当年的味道了。
当时决定要把他调到北京来,结果他突如其来地吐血去世了。那已经是1953年年底了。那时候我在无锡女中教书,我的同事跟他是邻居。那天夜里瞎子阿炳死了以后,第二天我那个教体育的同事,叫杨志仁,女同志,就马上来告诉我说,瞎子阿炳昨天夜里去世了。
后来全国文联还批评了无锡文联,说是这样了不起的杰出艺术家,你们怎么也不管他,由着他这样重病去世,没有治疗。无锡市文联还为此做了检讨。
现在我看有人把他的《二泉映月》改成轻音乐了。我有一次听到这个合奏的轻音乐《二泉映月》,我觉得太不理解人家了,把人家的辛酸和苦难,当作一种轻音乐来娱乐,太不理解他了。一个艺术家,时间过了没有多久,就已经被人曲解了,这个是非常让人难以承受的。
现在无锡为了纪念他,把他原来的故居重新修理了一下,陈列出来了。我第一次去看的时候,修得比较新,又受到批评,说当年他的生活困顿,要住得这个样子他还要出去要饭吗?所以后来重新恢复他破烂不堪的那个破房子的原貌,跟他悲惨的身世相一致,否则的话,就不能说是他的故居。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因为我也很少回家去,也没有再去看过。
我是不太懂音乐,但是我很喜欢听中国的传统音乐。杨荫浏他们灌的唱片出来以后,我就买了一套。我在无锡第一女中教书的时候,我就给学生开音乐晚会,月光底下,放着他的唱片,请大家欣赏,让大家领会。1954年我调到北京来的时候,把这一套唱片赠送给女中了,所以我自己手里已经没有这个唱片了。
冯其庸(1924年2月3日—2017年1月22日),名迟,字其庸,号宽堂,斋名瓜饭楼,江苏无锡县前洲镇人,红学家,文史专家,生前是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名誉院长,中国艺术研究院终身研究员。冯其庸于1942年考入省立无锡工业专科学校;1946年初入学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接受顶级、系统的国学训练;1947年参加中国共产党的地下活动;1948年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1949年4月22日迎接解放军渡江,随即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5月在苏南行署工作;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9月任教于无锡市第一女子中学;1954年8月调中国人民大学,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等职;1980年、1981年—1982年两度赴美国在斯坦福、哈佛、耶鲁、柏克莱等大学讲学;1986年调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1996年应邀访问德国、法国,并在柏林和巴黎考察两国所藏敦煌、吐鲁番文献;2005年任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院长,主要研究《红楼梦》,还研究中国文化史、古代文学史、戏曲史、艺术史等;2017年1月22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