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音乐剧《面试》中文版主演:表演没有穷尽,要尝试每一个当下
更新时间:2025-11-22 04:27 浏览量:1
过去几年来,版权合作项目在国内音乐剧市场的布局发生了转变。除了欧美经典IP,大量基于不同程度本土化改编的小剧场作品进入市场,影响着后续版权项目甚至原创剧目的发展方向。若将这种转变视为2020年后营商环境变化对演艺市场的倒逼,反观在此之前,包括《面试》在内的较早一批小剧场作品的引进,则体现出一定的行业前瞻性和市场预见性。从版权洽谈到舞台落地,看似常规的流程深刻塑造着行业的未来面貌。
日前,《面试》中文版结束了在北京的演出。我们与该剧主演、音乐剧演员徐均朔从初排到最近一轮复排的变化出发,聊起了表演细节的调整、舞台上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瞬间,以及他眼中好的故事。至此,音乐剧《面试》中文版系列访谈已全部推出,希望这组对话能为业界和观众打开一扇回望过去、思考当下的窗子。
以下为中国文化报记者与徐均朔的访谈实录,时间为2025年11月9日暮,地点为北京世纪剧院。
徐均朔在音乐剧《面试》中文版排练现场 尹东 摄
丁贵梓:这次对话会从你的硕士学位论文中寻找一些切入点,再看这次复排的经历,探讨新的发现或感受。我们先从音色说起,从2019年开始参与《面试》工作到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表演经验的积累,声音的特质和使用也会有改变。这次复排在音色运用上有什么变化吗?
徐均朔:我觉得整体思路没有太大变化。论文相对来讲学术性更强,而《面试》本身是商业作品,我参与其中且觉得在声乐演唱和角色塑造上有探讨的可能性。论文想讨论的是音乐剧演唱中的角色塑造,《面试》只是一个案例。所以并不是它完全主导了我在商业作品中的创作,而是先有创作然后去归纳。学术表达和实际演出这二者之间会有一些距离,这是我首先想说明的。
至于《面试》的表演,我在音色选用上是有变化的。因为演员会不停变化,不同时候的声音、语气或说话方式会有所不同。在与导演商量后,这一轮马特表演的第二目标会更明确,原来给人一种来面试的感觉,现在则给人一种来找事儿的感觉,因此声音会更加低沉、放松,不会特意端着。这个戏我在研究生毕业后还演过,也看过不同演员的表演,现在对于音色的处理应该更成熟了吧。
丁贵梓:随着演出经验的增加和技巧的积累,能有意识地调整过去的处理方式,是这样吗?
徐均朔:在声乐表演上,演员在新的时间里习得了什么新的方式,就会试着应用到角色中。所以我觉得当然会有这样的变化,但不是说二者之间有明显的优劣,这件事很难去量化。某种意义上,这可能是关于表演艺术理性归纳的话题。我们无数次的落笔,尝试去总结表演的技法或规律,但最终站在舞台上是一件很感性的事情。因为表演的原发动力是人的意志和心灵,那些技法或规律只能作为前期的功课。我在音色选用上的改变基于新一轮的表演和导演的阐释,我们只能尝试理性归纳,但它并不那么容易被量化。
丁贵梓:所以说以《面试》为案例,我们如果将其落在案头上,对过往的表演经验作出总结,也许会呈现一些明确的观点或结论。但对于表演实践而言,还是要常演常新。大家或许不会时时完善之前的观点,反而是在实践中不断寻找当下最适合的感觉。
徐均朔:我觉得可以这么说,而且也需要高度符合这一轮的导演意志,这是同样一部戏在不同轮次的演出中有意思的地方。
丁贵梓:导演说他这次是放养型的,让大家自由发挥。
徐均朔:没错,他的放养也有导演意识在,他希望我们每组卡司是不同的。比如这次对No Name出场的处理,就是一起探讨出来的。
丁贵梓:是什么样的处理?
徐均朔:在原来的版本中,No Name的出场是直接惊吓后站起来就开始表演了,但这次他会有一个较长的舞台调度,在台上走了一个三角形的调度。
丁贵梓:音乐剧演员在舞台上的一些设定,比如什么时候要哭、要躺着、要很激动的同时还要唱,这些对于演唱本身而言可能是一种阻碍。但你说会尝试把这种阻碍变成装饰,也写了一些自己的方法。这些方法在新一轮排演中有给你带来新的灵感吗?
徐均朔:因为我与《面试》已经足够熟悉了,这就像学习一门新的语言,当你学会之后它就成了一种沟通符号,它背后承载的内容变得更重要。所以对于将阻碍转化为装饰的做法,我在新一轮表演中没有什么新的感受,只是更加熟练了,有更多时间不用去思考它,不会在台上想我现在要注意了、我鼻子里有鼻涕了。不刻意去想的同时又保持着习惯,案头工作也依旧这么做。如果拿学习语言来打比方,就是不需要听到一个词时再去反映它的中文意思是什么,而是直接在脑海里浮现这个词背后含义的画面。如果再用另一种语言来填充,类比到表演中就相当于又浮现了第三个自己,这其实在某些瞬间会打断表演节奏。
丁贵梓:如果我们把这些经验总结抽离出来,关照到更多的音乐剧表演,有没有可能一定要存在这种阻碍呢?我们一定要挑战人体极限,在台上这样演出吗?
徐均朔:当然不是,但有些角色需要这样。这就是音乐剧表演特殊的地方,技法是相对理性的,表演是相对感性的,但它理性中包含感性、感性中包含理性,所以这个阻碍是必然的。那你怎么去面对它?并不是说这是唯一的出路,这只是一条属于我的路。也许有些表演不需要,有些角色不需要。这只代表我的思考,我这么去做,看到了效果,得到了主创和观众的反馈,再继续这种尝试。
丁贵梓:除此之外,音乐剧演员在舞台上的动作、走位、表情和言语,看似自然而然,实则有很多前置工作。这些都是观众看不到的。
徐均朔:我觉得有些东西如果观众看到了,反而会奇怪。戏剧的假定性勾连了演员和观众的默契,希望在“假”的舞台上在某些时刻相信一切是“真”的。如果观众没看到设计的细节,却感受到了“真”,这就是创作者们准备了这么久的意义——让观众觉得这是自然流露。而且这不只适用于音乐剧表演,我觉得有很多事物的准备过程是欣赏者和观看者无法触及的。
在音乐剧表演中,把它从标准化和非标准化之间模糊的界限里提炼出来,也仅仅只是我的一种做法。和我在论文后记中说的一样,也许演员自己已经感觉不到他的表演习惯了,但他还是会选择一条最符合他的逻辑。比如说,有的时候就是要弯着腰去唱,这样表现人物会更合适,但演No Name就不太能弯腰,他得挺着,整个人的状态、演唱的方式都要根据这些去调整。这是确实存在的,当然会有无数个看不到的东西。
丁贵梓:如果我们反过来思考,有没有想让观众看到、但观众没看到的部分呢?可能设计了一些内容,但观众没有捕捉到,这样会觉得没有意义吗?
徐均朔:我觉得这应该无数次存在于不同的戏剧作品和表演中。一样回归到后记中说的,有些东西你得相信。观众可能没有用理性的语言提炼,但他那一刻的感同身受是由你的这些理性设计组成的,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举个例子,观众看一些影视作品时,也许会觉得这个人物的设定让人好不舒服。比如角色的台词与人物设定是相违背的,会让你感到这个人物很难受,但你并不知道是这个事情造成了你很难受,你也不会说是什么原因让你很难受。
作为演员,我并不会因为观众没有看到一些我所觉得的设计,而感到失落或觉得没有意义。因为可能他感受到了,但他没有归纳成语言告诉我,可能他在那一刻的感同身受是由这些无数的铺垫组成的。很多东西在戏剧、影视、音乐这种类似梦境的艺术中,是很难用语言去描述的。创作者自己得先相信它,才有可能达到一种神奇的效果。你的一些小巧思没有人看到,但它会在特别的维度影响大家对于这一幕或这一刻的观感。
这是我在新的工作实践中收获的新感受,很难用言语去提炼,也很难量化。如果一个人没有吃过猕猴桃,你只能用他吃过的水果来拼凑那个味道。比如你说是草莓加上一点点柠檬,再加上一点点李子,这就是猕猴桃的味道。但它终究不是猕猴桃的味道,你要去跟人说的时候只能这么表达,可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艺术创作中想要去理性归纳或传递观点,就像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去描述一个东西的位置,你终究看不到那个东西。这是艺术的魅力所在吧,它本身就是由高度的个人体验组成的。
丁贵梓:我们再回到观众的视角上。《面试》是早期引进国内的韩国版权戏,在那之后大家又看到了市面上很多韩国作品。作为观众,你觉得近些年各类韩国音乐剧作品的共性是什么?
徐均朔:我觉得韩国作品中,戏剧和音乐配合的节奏感很好,在你可能分散注意力的时候给到新的刺激。韩国的音乐剧也分好多种类,大剧场、小剧场都有。在引进的这些作品中,它们音乐的风格性还是很强的,一听会知道这是韩国的作品。
丁贵梓:节奏感也好、音乐风格也好,这些特性能给我们创作者、从业者哪些启示呢?
徐均朔:我觉得很重要的是,如果你想要给人这样的节奏感,当然在一些音乐桥段的时长排布上是可以借鉴的。就像各国电影在早期创作过程中,也学习了好莱坞等电影创作中的一些既定节奏,比如在某个时间点进入温情的戏份或加入紧张的配乐,这符合人们的观看习惯。但这取决于主创想要做什么样的作品,如果他想要追求这种节奏感,当然就可以借鉴。
丁贵梓:除了音乐、节奏之外,如果假定音乐剧的故事性不应减弱,我们要如何寻找好的叙事、写出好的作品呢?
徐均朔:从我个人的角度无法说整个音乐剧行业要如何寻找内容。但如果是我,我会从打动创作者本人开始。不乏有作品会思考“他们会喜欢什么”的问题,这些“他们”更多假定是观众。但我觉得最开始,这个东西要先打动创作者自己。虽然大家都很担忧自己在创作过程中的自我感动,但这可能是很多创作的第一步。如果生活中有些事件或人物关系令你感动,突然热泪盈眶,这都会成为去寻找好故事的第一步。而且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尽相同,有些人会被甜甜的爱情故事打动,有些人会被家国大义的奉献精神感动。我们也许很难找到中国音乐剧创作的共同根基,但它一定得是能打动主创自己的事情。
丁贵梓:我是觉得,也许在行业发展的现阶段,我们还没能找到那么多好的故事,能撑起音乐、演员等创作环节中的其他链条,这是创作链条的断层。但如果我们有这样的意识,相信去做好自己觉得好的、感动自己也能打动更多人的故事,并有更多人为此努力,补足自己脚下的链条,也许这个行业里的故事就会慢慢变得更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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