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歌退潮:当集体合唱不再成为流量密码
更新时间:2025-11-26 21:14 浏览量:10
曾几何时,公园里、广场上、甚至公交车里,总会突然爆发出嘹亮的红色旋律。一群中老年人神情肃穆、眼含热泪,高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歌唱祖国》的场景,一度成为短视频平台的流量密码。这些视频往往配以“正能量”“不忘初心”的标签,收获数十万点赞,评论区一片叫好。而今,同样的内容却门可罗雀,偶尔出现也难逃“摆拍”“演戏”的质疑。这场来得猛烈、去得悄然的红歌热潮,折射出的远不止是网络热点的变迁。
最初,这些街头红歌的涌现确实包含着复杂而真实的情感维度。
对于经历过革命年代和改革开放初期的这代人而言,红色歌曲不仅是旋律,更是他们青春的记忆坐标。《我们走在大路上》响起时,他们想起的是年轻时在工厂车间挥汗如雨的岁月;《唱支山歌给党听》的旋律中,藏着他们从物质匮乏到生活改善的集体记忆。这种情感是具体的、有质感的,与他们的生命历程紧密相连。
同时,在急速变革的时代,红歌也成为了一种情感代偿。当现实社会中传统的权威结构松动,熟悉的邻里关系解体,这些歌曲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稳固的精神锚点。在旋律中,他们不仅能重温过去的集体归属感,也能在价值观多元分化的当下,确认自己的身份认同。
更重要的是,在私人表达空间有限的成长经历中,他们习惯了通过集体叙事来表达个人情感。高唱红歌,既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安全要求,又能释放个体被压抑的表达欲——这是一种代际特有的情感表达方式。
然而,随着这类内容在短视频平台走红,纯粹的情感表达很快被流量逻辑所侵蚀。
精明的短视频创作者很快发现了这一流量密码。他们开始组织更专业的拍摄团队,选择更醒目的地标背景,设计更具戏剧性的开场和结尾。歌声依然嘹亮,表情依然虔诚,但整个过程已经被精心编排,如同真人秀般每个环节都经过计算。
一些参与者也开始意识到表演的价值。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情感表达者,而是成为了“正能量网红”,通过高频率发布类似内容积累粉丝,进而开通直播带货。当《我的祖国》的旋律成为推销农产品的背景音乐,当唱完《团结就是力量》立刻引导观众点击购物链接,最初的情感真实性不可避免地受到质疑。
平台算法的推波助澜更是关键。在特定时期,这类内容被算法识别为“安全”且“正能量”的优质内容,获得大量流量倾斜。这导致同类内容扎堆出现,形成信息茧房,反而让观众产生审美疲劳和本能怀疑。
这种集体合唱的热度消退,背后是多重社会心理的变化。
首先,社会对“真实”的渴求日益强烈。在充斥着人设和表演的网络空间,观众对任何形式的刻意展示都变得敏感。当红歌演唱从自发行为变成组织活动,从情感表达变成流量工具,其真实性自然受到质疑。“究竟是爱祖国,还是爱流量?”这样的问题在评论区屡见不鲜。
其次,年轻一代的成长环境与他们的父辈截然不同。在全球化、互联网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对集体主义表达有着天然的疏离感。他们更习惯碎片化、个性化、有时带点自嘲的表达方式。那种整齐划一、情感饱满的集体合唱,在他们看来既陌生又难以共鸣。
再者,社会对爱国表达的理解正在深化。人们逐渐认识到,爱国主义不仅体现在高唱革命歌曲,更体现在恪尽职守、社区互助、理性建言等日常实践中。当一种表达形式被过度使用甚至商业化,其严肃性和真诚性就会打折扣。
回到最初的问题——他们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想得到什么?
答案很可能是:两者都是。
人的动机从来不是单一的。一位老人可能同时怀着对青春的真挚怀念、对集体氛围的深切渴望、对关注度的自然需求,甚至对经济收益的理性计算。这些动机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那个手举国旗、眼含热泪的复杂个体。
这场红歌热潮的兴起与退却,实际上是中国社会转型的一个生动隐喻。我们正在从集体主义向个体与集体寻求新平衡的阶段过渡,从情感的直接表露向更复杂含蓄的表达方式演变,从相对单一的价值认同向多元共生的认知模式转变。
那些曾经响彻城市广场的红色旋律,既是一代人的真实情感记忆,也是特定时期的网络奇观。它们的退热不代表爱国热情的消退,而是意味着社会表达正在走向更成熟、更多元的阶段。
当不再需要通过高亢的合唱来证明什么时,也许正是我们更加自信的开始。真正的文化自信,不在于我们唱什么、怎么唱,而在于我们能否包容不同的声音,能否在平静中依然保持坚定的信念。
那些安静下来的广场,不是热情的冷却,而是社会表达进入新阶段的标志——我们正在学习用一种更复杂、更细腻的方式,来表达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情感。
评论作者:易白,经济学者、社会学者,电影、音乐厂牌发起人。文艺创作“30年+”,诗、文、歌、画、影、音等作品,累计在各级各类比赛获奖百余次王健林:穿越周期的商业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