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幕成为表演的一环

更新时间：2025-12-22 19:34  浏览量：1

文 | 安子诚

距离上一次欧洲室内乐团（Chamber Orchestra of Europe，下称“COE”）莅临卡内基音乐厅已经21年有余了。2025年，卡内基音乐厅与COE、指挥雅尼克·涅杰-瑟贡签约，将在未来4年内把勃拉姆斯的全部交响曲与协奏曲搬上舞台。12月9日晚的演出，便是这项四年计划的第一场。

整体来说，当晚的曲目安排稍有不当：整场演出相对平缓，没有绝对的情绪高潮，在一位作曲家作品专场音乐会中，未能将其创作的多样性彰显出来，对于当下的听众们来说略显单调了。半场过后不尽热情的掌声便证明了这一点。还有一点令我费解：勃拉姆斯的音乐是厚重的，延绵不断的，不知为何卡内基音乐厅会选择一支室内乐团签约演奏勃拉姆斯的交响作品。

必须承认的是，COE音乐家们的演奏是欧洲一流的。从《悲剧序曲》的第一个和弦开始，无论乐段强弱缓急，乐手们的演奏都充满活力，将每一个乐句的动向清晰、柔和地呈现给了听众。雅尼克以他丰富的肢体语言带领着乐团，在作品行进间将重心放在不同声部上，给本来略显沉闷的作品增添了新的色彩。然而，乐曲末尾段，当长号、大号等管乐演奏时，其音响迅速将略显薄弱的弦乐声部掩盖过去了。这便是小编制室内乐团演奏19世纪中后期作曲家作品所不可避免的难题。倘若弦乐手数目增添一倍，诸如此类的细节将会变得自然许多。《双重协奏曲》中，德国小提琴家维罗妮卡·埃伯勒和法国大提琴家让-吉恩·奎拉斯的演奏可圈可点，两人不仅是出众的独奏家，更是优秀的室内乐演奏家——他们相互聆听，当对方演奏主题乐句时，另一位必会隐退幕后，稳固地提供支撑；而演奏主题时，他们又有着像演奏独奏协奏曲一般的豪放与气势。

无论在现场还是录音专辑中，雅尼克指挥的勃拉姆斯《c小调第一交响曲》都是我所听过的最快版本。作品开头处庄严的半音上下行在定音鼓的“催促”下变得急切，6/8拍似乎变成了3/8拍，节奏变得轻浮，乐句线条变得短促。乐团当晚的演奏并不像去年在德意志留声机（DG）制作的专辑那般节奏自由，大家似乎在完成任务一般，只顾着向前走，而勃拉姆斯音乐中的庄严与不定性则无暇顾及了。在二乐章里，COE将室内乐团的特性与优势发挥了出来，主题行进间的切换变得更加自如、紧密，音乐流淌自然，富有歌唱性，与首乐章产生了巨大对比。末乐章，在像极了贝多芬“欢乐颂”主题的乐段中，雅尼克再次提速，似乎试图以此方式让作品变得更加令人激动、心潮澎湃。

在我看来，勃拉姆斯作品中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是通过对节奏稳定且持续的演奏所带来的。他常常通过三对二、弱拍起句、主题变奏等手段将音乐展开，使其逐步变得复杂、宏大；加速则意味着这些节奏上的冲击必被弱化，进而削减了音乐中激动人心的因素。勃拉姆斯的管弦语言是沉重且庄严的，其交响曲更是如此，但《c小调第一交响曲》在当晚却过于轻巧、兴奋了。

以“天才”来形容指挥家雅尼克再合适不过了。现年50岁的他，近年来每年都会以指挥家和演奏家的多重身份在世界各地的一流音乐厅中演出上百场。难以想象雅尼克是如何完成百余场音乐会的浩繁曲目学习、排练和登台演出的。如此多的工作当然意味着可观的经济收入，但与此同时每场音乐会也就变得不再特别了。

随着《c小调第一交响曲》尾声的结束，观众们的掌声终于比半场结束时响亮了一些。雅尼克向COE首席小提琴洛伦扎·博拉尼单膝跪地，以如此显眼的方式表达对她在二乐章中的优美独奏乐段的喜爱与钦佩。10月末，我曾在卡内基音乐厅聆听了雅尼克与费城交响乐团演出的贝多芬《c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演出过后雅尼克向钢琴家阿克斯做出了相同的举动，博取了观众们的喝彩与掌声。

身为一名演奏者，我认为在演出中与作品产生情绪沟通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也是将情绪表达给听众的最为真切的方式。这一过程是持续性的：它不会轻易地来，也不会快速离开。

在与贝多芬《第三钢琴协奏曲》、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等严肃作品朝夕相处后，我相信，演奏完毕的那一刻想要尽情享受掌声其实是极不自然的一件事情。然而，雅尼克的谢幕像是挥完约翰·施特劳斯的华尔兹一般兴高采烈……对此我不知该作何评价。

Jennifer Taylor/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