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孩子》《三个和尚》《哪吒闹海》……它们背后有位音乐魔法师 | “声影长河”特刊
更新时间：2025-12-27 11:16 浏览量：1
文 | 纪晨
《三个和尚》的诙谐韵律、《哪吒闹海》的史诗乐章、《雪孩子》的温情曲调，这些镌刻着几代人童年记忆的声音，都离不开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下称“上美影”）核心作曲家金复载的参与打造。
上美影作曲组全体人员合影（前排左二金复载）
如今83岁的他，深耕音乐创作六十余载，是上美影众多经典动画的“声音塑造者”之一。循着金复载的亲身回忆与创作故事，我们得以揭开上美影动画光影与传世旋律交织的幕后篇章。
初心结缘：
从体验生活到深耕动画
1967年，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的金复载被分配至上美影。“当时特别希望自己能被分配到上海电影制片厂，想写电影音乐。但想想，能够留在上海，已经很知足了。”这段初心独白，成为他与动画音乐结缘的起点。
刚进入上美影，他便被选中参与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科教片《无限风光在险峰》的配乐，而真正让他确立“音乐扎根生活”理念的，是为科教片《中国冰川》创作的经历——他曾跟随科考队登上海拔六千多米的高原，亲身体验冰川考察的艰辛。“那时我们不叫‘采风’，而叫‘体验生活’。”这段深入生命禁区的经历，为他此后在上美影的动画创作埋下了务实的种子。
模式创新：
音画共生的经典实践
上世纪70年代后期，上美影重现艺术创作的活力，金复载也自此开启了对美术片音乐的深耕之旅。
金复载与美影厂导演特伟、阿达，漫画家张乐平等人
谈及美术片音乐的创作特性，他着重提及“先期音乐”这一核心模式：“常规电影多是画面先行再配音乐，但美术片的音乐承载着叙事核心功能，分量更重，因此不少作品会采用音乐前置的创作方式。”他参与的《金色的大雁》《三个和尚》《雪孩子》等经典动画，都采用了这一打破常规的创作方法。
《三个和尚》的创作历程，堪称“先期音乐”模式的标杆案例。导演徐景达曾明确提出核心要求：音乐需兼具“喜剧质感”与“中国韵味”，并承担起推动叙事的关键作用。
电影《三个和尚》导演徐景达与演奏板胡的金复载
为达成这一目标，金复载彻底颠覆“先画后配”的传统，在画面绘制之前，便依据剧本和分镜脚本完成了全部音乐创作。他先写出富有佛教韵味的轻快旋律，动画师再严格遵循音乐的节奏与节拍，设计人物动作与镜头转换——小和尚抬水时的灵动步伐、高和尚加入后逐渐复杂的人物互动、胖和尚登场时厚重的配器变化，全由音乐驱动，最终实现音画韵律的严丝合缝。
这部全片无一句对白的动画，正是凭借音乐与画面的高度默契，将三人抬水的简单故事演绎得层次丰富。正如金复载所言：“在无对白的影片中，先期音乐的优势尤为显著。”音乐不再是画面的附属，而成为叙事推进与节奏构建的核心力量，这一理念在《雪孩子》中同样延续——即便影片存在对白，与画面紧密呼应的旋律仍是情感表达的关键，当雪孩子为救小兔融化时，舒缓哀婉的音乐瞬间将悲伤情绪推向顶点，成为几代观众的共同记忆。
而在处理篇幅更长的美术片时，金复载采用“先期音乐与后期配乐相结合”的复合创作模式。这一方法在中国首部大型彩色宽银幕动画长片、新中国成立30周年献礼作品《哪吒闹海》中得到充分体现。为匹配影片的宏大叙事，他以交响乐队为基底，融入古筝、二胡等丰富的民族乐器，构建出兼具史诗气魄与戏剧张力的音乐语言：龙王出场时用低音乐器营造诡谲氛围，哪吒自刎段落以悲壮旋律传递刚烈性格，重生复仇时则以激昂曲调释放满腔豪情。音乐深度参与角色塑造与情节推进，丝毫不逊于剧情片的叙事表现力。
先期音乐主要用于音画需高度同步的表演性段落。以李靖弹奏古琴的场景为例，金复载特意邀请古琴演奏家龚一提前录制乐曲，还安排六位画师现场速写龚一的指法动态与肢体语言，确保动画中每一个拨弦动作都与音乐精准对应。龙王庆功时的舞蹈、海龟诙谐亮相等桥段，也采用了相同的创作逻辑，让画面在旋律引领下更富感染力。
后期配乐则聚焦于强化戏剧张力，尤其在武打场面中发挥了关键作用。金复载突破性地引入京剧锣鼓，为不同对战场景设计差异化节奏：哪吒与敖丙的初遇交锋节奏明快，与东海龙王的对峙旋律沉郁，到与四大龙王的最终决战，音乐彻底摒弃旋律线条，仅以密集的锣鼓点将紧张氛围推向高潮。他回忆：“我们请来京剧‘武场’乐师，边看画面边即兴演奏，再逐段调整、反复磨合，直到音画浑然一体。”这一创新手法，成为全片的艺术亮点，也为影片斩获1979年文化部青年优秀创作奖提供了重要支撑。
守正出新：
动画音乐的灵魂塑造
在金复载的动画音乐创作中，“音乐风格与作品体裁、视觉画风高度统一”是不变的准则。神话故事《哪吒闹海》需管弦乐与民乐交织方显磅礴气象，水墨动画《山水情》用一把古琴便能点染空灵意境，剪纸片《狐狸打猎人》仅凭一架钢琴就足以释放戏剧张力。
这一理念在他与董为杰联袂创作配乐的动画电影《宝莲灯》中得到进一步延续。二人在原创器乐部分展现出严谨的交响叙事思维，在管弦乐与民乐融合的基底上，为沉香与宝莲灯塑造了鲜明的主导动机，并依靠动机的变奏推动剧情、深化人物；同时，引入《想你的365天》《爱就一个字》等3首流行歌曲接轨市场，提升了影片的话题度与票房。《宝莲灯》先后荣获第19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片奖、第6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美术片奖等多项权威大奖。
“音乐不是配乐，而是动画电影的灵魂。”金复载的这句话，是他六十余载动画音乐创作的初心总结。他的音乐不仅帮助塑造了哪吒、三个和尚等经典角色，更让观众在接受角色外在造型的同时，感知到他们的内心世界，从而让人物形象愈发立体。如今，年过八旬的他带领上海音乐学院的三名研究生，为一部预计2026年上映的水墨动画创作音乐，这份与上美影的动画情缘，仍在延续。
【延伸】
动画是底色，跨界是远方
尽管动画音乐是金复载创作生涯的核心，但他始终未放下“为故事片作曲”的夙愿。上世纪80年代，长春电影制片厂的《飞来的仙鹤》让他终于圆梦。这部作品以钢琴音乐勾勒仙鹤高飞的灵动意象，将深切的乡愁与亲情融入旋律，该片于1983年荣获文化部优秀影片奖，也为他开启了故事片音乐创作的全新征程。
与导演谢晋的合作，成为他故事片创作的重要里程碑。谢晋对电影音乐极为重视，每次合作都会先将剧本交给金复载，充分听取他的创作想法后，再经过多轮讨论达成共识才启动创作。这种高效的沟通机制，催生了《清凉寺钟声》等佳作。为精准呈现影片的宗教氛围，金复载专门前往寺庙体验生活，沉浸式感受诵经节奏与宁静环境。1992年，《清凉寺钟声》与《风雨故园》同时入围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音乐奖，因两部作品作曲均为他，评委最终将奖项直接颁予他。
1997年，金复载迎来了又一次挑战——电影《红河谷》剪辑阶段原作曲退出，曾多次赴藏区采风的他因熟悉地域文化且身处上海便于沟通，顺利接手配乐工作。尽管仅有一个月创作时间，他仍交出了高分答卷：以宏大交响乐勾勒西藏高原的辽阔壮美，融入无歌词的藏语吟唱营造独特地域氛围，创作出既平行于剧情又点睛主题的经典旋律。该片最终为他赢得第二个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作曲奖。
从早期将《无限风光在险峰》配乐改编为管弦乐《喜马拉雅随想曲》（至今仍是上海爱乐乐团保留曲目），到后来跨界故事片创作，金复载的音乐从未被单一领域局限。2004年上海电影集团“卓越贡献奖”、2005年“当代中国电影音乐特别成就奖”等荣誉，既是对他跨领域成就的认可，更印证了他动画音乐创作的深远影响——《哪吒之魔童闹海》的导演饺子曾在采访中提及，其创作深受上美影经典动画的影响。而金复载的旋律，正是这些经典中最动人的底色。